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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询问暂告一段落,乔杜里被带离时,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,需要监管搀扶才能行走。

离开前,他回过头,用红肿的眼睛望向单向玻璃,虽然什么也看不见,嘴唇嚅嗫着,用婺州方言含混地说了句,“....让我爸妈.....别担心.....”

观察室里一片沉默。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电流声。

邓斯特伍德缓缓吐出一口气,转向李晋乔,镜片后的眼神复杂,有惊讶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,“李厅长,令人印象深刻。我必须承认,这位嫌疑人之前对我们的配合远没有这么……彻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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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尔顿则更直接,他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,看向李晋乔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和一种同行间的了然,“你们.....播放他家人的录像,这在我们这里的程序里,可能会被辩方律师质疑为施加不当的心理压力,甚至是胁迫.....”

李晋乔转过身,平静的解释道,“邓斯特伍德警司,卡尔顿探长,这只是我们工作中一种很常规的方法。我们称之为政策攻心,或者更通俗点讲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。”

“我们办案,讲究个惩前毖后,治病救人。对待乔杜里这样的嫌疑人,他本质不是穷凶极恶之徒,更多是身不由己,被巨大的利益和恐惧裹挟。他的心理防线,一头连着罪行,另一头,紧紧系着遥远的家乡和年迈的父母。”

老李的目光扫过乔杜里出门的背影,“法律是冰冷的框架,但人心是肉长的。乔杜里这样的人,离乡背井,卷入这样的案子,内心深处最放不下的,往往不是法律条文,而是故土和亲人。”

“让他看到家人的现状,听到家人的声音,是在提醒他,他做的每一件事,不仅关乎这里的法律审判,也影响着万里之外那些最关心他的人的悲喜。”

“这不是威胁,这是陈述一个事实。当他意识到这一点,心理防线就容易出现缺口。有了缺口,我们才能把理,也就是法律的严肃性、犯罪的后果、以及坦白或许能争取的出路——说进去。”

“当然,这一切的前提,是建立在我们已掌握其犯罪核心证据的基础上。没有铁证,情和理都无从谈起。”

“这就像,撬锁,总得先找到锁芯最受力、最脆弱的那个点。乔杜里的锁芯,一半是恐惧,另一半,就是对亲人的愧疚和牵挂。”

李晋乔转过头,又看向邓斯特伍德和卡尔顿,“当然,我们严格遵守了约定。我们出示的照片是公开场合拍摄,提及的家庭情况是客观事实,没有施加任何非法压力。”

“这只是,沟通策略的一部分。结果,似乎有助于触及一些纯粹技术性问询难以触及的真相。”

邓斯特伍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对李晋乔说:“令人.....印象深刻,李厅长。这些新供述对完善证据链价值极大。”

“是乔杜里自己做出了选择。”李晋乔回道,“我们只是给了他一个想起自己是谁、以及事情本来面目的机会。”

卡尔顿则是咧嘴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点“果然如此”的意味,也有一丝对这套迥异于腐式程序正义、却显然高效实用的“东边策略”的重新评估。

短暂的休息和材料整理后,第二场询问开始。这次被带进来的是王铮。

与乔杜里的颓唐崩溃截然不同,王铮走进审讯室时,步伐稳定,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从容。

他同样穿着号服,但头发梳理过,脸上没有胡茬,显然在个人仪表上做了努力。

他在椅子上坐下,双手自然交叠放在桌面上,背脊挺直,目光平静地迎向走进来的陈峻和翻译,甚至微微颔首示意,仿佛这不是审讯,而是一场商务会谈。

“王铮,”陈峻开口,语气依旧平稳,用的是中文,“我们是国内来的办案人员,有些问题需要向你核实。”

“核实?”王铮挑了挑眉,声音有些沙哑,“该说的,我都跟伦敦的警察先生们说过了。我是合法商人,做正当投资。至于国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,我离得远,不清楚,也不感兴趣。”

他开始采取策略。对于陈峻提出的关于公司架构、资金往来的一般性问题,他回答得流利而官方,大量使用“据我所知”、“可能”、“大概”等模糊词汇,将责任推给“专业机构”和“下属”,将自己塑造成一个“被蒙蔽”或“管理不细”的人。

对于一些关键的资金对接点,他或者声称“记不清了”,或者归咎于“财务总监乔杜里的具体操作”。

王铮显得很合作,有问必答,但所有的答案都像涂了一层油,滑不留手,无法抓住实质把柄。他甚至偶尔会反问陈峻一两个关于国内法律程序的问题,试图试探和掌握对话的节奏。

观察室里,卡尔顿皱起了眉。之前的针对王铮的询问就能感觉到,这人的心理素质极强,要么顾左右而言他,要么避重就轻,常规的审讯策略对他效果有限。

可陈峻似乎并不着急。他耐心地听着,记录着,偶尔针对王铮回答中的矛盾之处追问一句,但王铮总能圆过去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王铮的眼神里,那丝最初的戒备之下,甚至隐隐透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。

就在这时,陈峻放下了笔,从文件夹里又拿出了几页纸。这一次,不是照片。

“王铮,你一直说你和赵宜春只是普通的亲属关系,对他的事情不清楚、不感兴趣。那么,我来帮你回忆几件事。”

“前年9月15日,你用一款加密通讯软件,登录了一个特定频道。当时赵宜春在国内,用的代号是‘掌柜’。你们讨论了关于一笔两千万人民币资金,通过虚构沪海到汉堡的医疗器械出口合同出境的操作细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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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对合同中的德国收货方公司名称提出了疑问,认为其背景不够干净,建议更换。赵宜春采纳了你的建议。这次对话持续了二十八分钟。需要我复述更多内容吗?我们有机房的完整日志和内容还原记录。”

王铮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,瞳孔微微收缩。但他迅速控制住了,冷笑一声,“无稽之谈。什么软件,我听都没听过。伪造记录是很容易的。”

陈峻点点头,继续道,“去年春节,你回国。正月十二,在鹏城罗湖的凯宾斯基酒店顶层套房,你、赵宜春,还有他手下负责税务犯罪的潘安然,三个人见了一面。”

“你没有在酒店系统留下任何记录,是从消防通道上去的。房间里,赵宜春给了你一个U盘,里面是未来半年计划通过你们渠道转移的资金列表和初步路径设计。你当时提出了关于汇率风险和腐方反洗钱审查的担忧。”

“赵宜春说,国内这边我会摆平,伦敦那边,你的任务是确保钱像水一样流进去,像空气一样消失。 这些话,需要旁边这位英国警官也听听吗?我们有赵宜春、潘安然的清晰供述,以及酒店部分未被覆盖的监控片段,显示你们三人先后进入消防通道。”

王铮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。但他依旧强撑着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,“你们搞错了。”

“是不是,你心里清楚。”陈峻身体微微前倾,直视着王铮闪烁的眼睛,“王铮,你是个聪明人,应该明白,没有确凿的证据,我们不会坐在这里,更不会知道你这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细节。赵宜春的盘子已经彻底碎了,从潘安然、俞吉超,到下面几十个操盘手,全部到案。你们之间那些邮件、加密通讯、见面记录、资金划转指令......所有的链条,都在这里。”

他轻轻拍了拍那几页纸。“你现在坐在这里,面对的不再是伦敦警方关于可疑资金来源的一般性调查,而是国内警方关于你参与赵宜春特大非法经营、洗钱犯罪团伙的确凿指控。”

“你和赵宜春之间,不是简单的商业合作,你是他犯罪网络在境外的关键一环,是共犯。避重就轻,拖延时间,已经没有意义了。这些材料,已作为证据固定,并经相关司法协作渠道,与腐方共享。”

“你应该知道,这意味着什么......”

王铮的脸色彻底白了。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在冰冷的审讯室灯光下格外显眼。他嘴唇紧抿,腮帮子绷得像石头。内心显然已掀起惊涛骇浪,

陈峻抛出的每一个细节,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,打开了他自以为锁在最深处的秘密柜门。

但他依旧没有说话,只是死死地盯着陈峻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、愤怒、不甘,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。缄默,成了他最后、也是最脆弱的铠甲。

观察室里,李晋乔一直静静地注视着。当看到王铮最终选择沉默以对时,他轻轻叹了口气,摘下耳机,转向身旁的卡尔顿和邓斯特伍德。

对王铮的反应,李晋乔似乎并不意外。

“我们那还有句老话,叫不见棺材不掉泪。王铮现在,就是这种状态。他看到了棺材板,心里已经慌了,但还存着一丝侥幸,想看看这棺材钉得够不够死,有没有缝隙。”

他指了指单向玻璃后那个僵直沉默的身影,“乔杜里的崩溃,源于对家乡亲人的情感牵绊,王铮不同,他的防线建立在自认为高超的技巧、精密的布局和对同伙可靠性的盲目信任上。”

老李抬手拿起那份由联合工作组刚刚整理出来的、中英证据摘要对照表,用手指点了点其中几行高亮的数据和路径图。

“不过,现在差不多了。乔杜里的补充交代,盛镕的核心证词,加上我们双方已经交换并核实的资金流水、公司档案、通讯记录......两边的材料,就像一副拼图的两半,现在可以对上了,已经能拼出一幅足够清晰的犯罪拼图。这幅图,就是他要见的、最后那口棺材的底板。”

李晋乔将文件轻轻放回桌面。

“现在,证据的棺材已经合上了大半。乔杜里提供了关键的内部连接证据,我们提供了赵宜春网络的核心证人员据和针对王铮的直接指证。 ”

“下面的工作,可以交给你们了。 在完整的证据链条和确凿的同案犯指证面前,在你们腐国的法律程序下,他会做出选择的。”

老李的目光再次转向单向玻璃,仿佛能穿透那层阻隔,看到王铮内心那堵高墙正在证据的洪流下出现的细微裂缝。

“他现在需要的,可能只是一个台阶,或者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。让他回去冷静一下。接下来,当我们双方完成全部证据材料的正式交换和确认之后,他应该会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
李晋乔的话,条分缕析,冷静如手术刀,却又带着对人性的透彻洞察。没有因为王铮的沉默而急躁,反而精准地判断出了此刻的心理状态和后续走向。

卡尔顿和邓斯特伍德听完翻译,再次对视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触动。

这位东方的同行,不仅带来了突破性的证据和独特的审讯策略,更展现了一种基于丰富经验和对犯罪心理深刻理解的大局掌控力。

邓斯特伍德点了点头,按下通讯器,对审讯室里的陪同警员低声说了几句。

很快,陈峻开始整理文件,陪同警员示意王铮起身。王铮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来,最后一次深深看了一眼陈峻,那眼神复杂难明,然后被押了出去。自始至终,他没再说一句话。